有哪些让你目瞪口呆的 Bug ?
成都有个监狱情况比较特殊,关押的基本全是重犯,而且还都是经济犯和政治犯,
他们以前都是一方大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非是不小心中箭落马或帮老大顶锅才进监狱,
所以即使进来了,他们依然保持着体面和骄傲,依从性差,虽然不至于和监狱方直接起冲突,但改造效果也确实不好,
所以在正式收监之前,监狱往往需要给这类犯人提前做思想工作,卸下他们的思想包袱。
首先做出尝试的人,是本身就在监狱供职的咨询师。
在狱警的帮助下,他们把犯人召集起来,按照监狱系统规定的教材,为犯人们进行了一次团体心理辅导,
但这次心理辅导的效果非常糟糕,犯人们在辅导期间情绪异常激动、愤怒,表现出超出常理的抗拒。
我刚得知这个情况时,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然后是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如果咨询师只是被犯人们私下嘲笑,我倒觉得比较正常,毕竟这个监狱的犯人以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居多,社会地位都很高,城府比监狱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深得多,
他们的阅历甚至足够反过来给年轻的咨询师做心理咨询,所以很容易一眼看穿咨询师某些话语的内在含义和动机,
但表现得如此愤怒,就不太合理了,
监狱是一个很特殊的环境,里面的人都知道自己犯了多严重的事,就算头脑不清楚,摆不清自己的定位,但至少也知道自己不是进来当大爷的,
所以给犯人做团体咨询时,哪怕咨询师水平再低,犯人们最多在心里冷笑一下,私下里嘲笑几句,当面表现出情绪还是很罕见的。
这件事情并没有保密的价值,所以在成都的业内同行们也很快从各自的渠道知道了,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思议。
由于监狱方自己无力处理这项工作,所以他们很干脆地外包给了业界的心理从业者们,我的几位同事也陆续受到邀请,但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
我更加震惊了,之前的失败还勉强可以解释为由咨询师水平不足或者风格与监狱不适配,
但这几次去的医生和咨询师们不仅能力优秀,而且风格各异,即使是穷举法也应该试出正确答案了。
问他们原因,他们也不回答,只是苦笑。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后,没人继续讨论这件事了,
我也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了,于是也不再多想,
结果在2019年5月,通过医院的途径,我和我的同事也受邀去了该监狱。
在正式开始咨询的两周前,监狱方寄过来了几本书,说由于政治性质的特殊性,我们并不能完全自由地设计咨询计划,需要参考监狱系统自己编写的团体心理教材。
有监狱提供的教材,几乎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因为给犯人做心理辅导有两点特别重要的地方,这两点也是我推测的前辈们失败的关键原因:
1.咨询师的气质要足够凌厉,极具威慑力,因为犯人进来前都是一方大佬,都是见过世面的老油条,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人无论再专业,安排的咨询计划再合理,都是镇不住这群家伙的。
如果镇不住,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听你说话,服从你的指令,那心理辅导也无从谈起;
2.措辞要锋利而不失礼貌,过于尖锐的话语反而会激起逆反心理。
这两点于我而言都是崭新的考验,而监狱方提供的现成教材,正好可以为我提供参考,这让我一度非常高兴,
这种高兴一直持续到我看了教材第一眼为止。
教材很贴心地为我们提供了两种开场前的暖身游戏,让犯人们能更好地融入咨询氛围,
大家可以猜一下这两个游戏是什么。
答案揭晓,这两个游戏分别是——
小鸡变凤凰,拔萝卜。
小鸡变凤凰,拔萝卜......
一看就是编教材的人为了偷懒,直接照搬初中生小学生的心理辅导教材。
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阅历丰富城府极深的各界大佬,曾一度在各自的领域呼风唤雨的领导人,你让他们玩小鸡变凤凰,玩拔萝卜......
而且按照教材的规则,输了的人还要单独出列跳舞和唱歌......
想象一下,一群曾身居高位的中年男人,如今挺着啤酒肚戴着手铐蹲在地上,黑着脸和另外的中年男人玩剪刀石头布,并大喊“小鸡小鸡变什么?变凤凰!”,
你觉得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他们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接受心理咨询,也不会觉得面前这个咨询师是来安抚他们的,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以前虽然不至于是人中龙凤,但好歹也是一号人物,如今真是虎落平阳了,居然被如此羞辱,
然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悲哀,最后情绪逐渐蔓延开。
嗯?你问这个bug最后是怎么修复的?
其实很简单,我换了个暖场活动,
先给他们每人发了张白纸,然后什么都不说,就让他们一直盯着这张纸看,
不准走神,不准看其他地方,不准东张西望,只能盯着这张纸看。
20分钟后,让我提前安排好的“托”站起来,描述自己在这张纸上看到了什么,
然后他会说出我提前设计好的台词:我从这张纸上,好像看到了刑满释放的通知书。
然后我立刻抓住这个话头,开始为他们做思想工作。
白纸本身是没有信息量的,它无法诱发情绪,所以当一个人在盯着毫无信息量的事物思考时,他反应出的情绪其实与这件事物无关,而是他内心所隐藏的真实情绪,
其中有恐惧,有焦虑,而对于初入监狱、从云端跌落泥土里的人来说,他们心中的情绪更多的会是“后悔”。
他们情绪暴露的瞬间,也是最脆弱的瞬间,当他们看着这张白纸,听着周围的人对它的描述时,自己也会控制不住地产生类似的幻想,
他们也会觉得这张白纸越看越像刑满释放的通知书,
这个幻想会诱发出本就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情绪,城府再深的人也会减轻内心阻抗,在这个时间段进行思想教育其实才是真正有效的。
这次的咨询很成功,不过唯一让我头疼的是,这次咨询结束后,和我同行的同事变得有点害怕我了,
他说我在训犯人时,表情和语气特别像某个动漫角色: